其实都是带着一份伤心的。
月贞当下真成了断线的风筝,人是住在娘家,也知道不多时必定会回到婆家去,但心却无处可靠,孤零零地飘在风里。
老太太也不能真将她打死了,只得容她在家住下,与白凤商议着请个可靠的妇科大夫来给她瞧。可熟的大夫又不放心,生要白凤去打听个住得远的,毫不相干的大夫才罢。
于是这事情暂且搁置了两日。这两日间,几个盖房子的匠人晨起就到家来,商议着那间房子要如何拆又如何建,白凤与老太太每日还要烧饭烧茶给这些人吃。
月贞闲来有心要帮忙,也帮着端茶递水。老太太却不许,直将她往厢房里推,“你又想去现什么眼?不用你帮!”
“我帮忙还帮错了?”月贞略将眼一转,以为是她娘怕外人瞧出她的身子不对,便笑着将肚子拍一拍,“我这里头就是真有什么野种,这会也还瞧不出来呢,您担心得也太急了些。”
不想老太太另有一层担心,那几个匠人里有两个年轻力壮相貌出挑的,她生怕月贞行止又不规矩起来。世人的眼都是如此,连做娘的也不例外,想着姑娘既有前罪,余生都难再清白。
她把月贞揿到床上坐着,夺过她手里提的茶壶,往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,“外头都是男人,你一个寡妇家偏往跟前凑,以为我猜不到你打的什么主意?仗着自己年轻就妖妖艳艳的……”
月贞一垂眼皮便品过味来,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,便剔起眼冷笑一下,“您直说我骚里骚气憋着劲要勾引男人不就得了?咱们娘俩说话,不至于这样藏着掖着留情面。”
也给老太太挑起火来,指着她的肚子怒道:“你不勾引人哪里会出这些事!”
又说回这肚子,月贞还是不愿意挑明,她偏有意要看看还能坏到哪里去?
母女俩都沉默下来,老太太提着那只瘪了形状的铜壶狠剜了她两眼,便踅出门。月贞朝窗户望出去,见她倒着一碗又一碗的茶递给人,她老去的躯体在飞扬的尘土中很难让人联想她年轻时的模样。
也许身为女人,就该忽略一切渴望,终生困在某个地方,只等着一个男人莅临。他不来,或是走了,她就是他留下的一件遗物,合该孤零零地被冷置在那里。
可月贞是不同的,她是火热的人,有火热的心,不愿将自己冷置。她斑斓的裙底有一个深陷的空荡荡的大世界,或许令人不齿,避而不谈。但当夜半它张着嘴,风从曲折的柔肠吹进心里,发着寂寞的回声,她就忽略不掉,它是确凿存在的。
她坐在床沿上,偏着脸往窗户外头看。对面正在推房子,“哗啦啦”一声,漫天尘烟,墙被推倒了。但她心里的墙却砌得越来越严实,也结上了冰,没人肯把手贴在上头与她感应,都认定她是个戴罪之人。
一个“霪”字往往是与一个“贱”字挂钩的,何况是女人,注定又罪加一等。
这些人里,倒还有个珠嫂子与月贞有些要好。珠嫂子在家思想两日,觉出些不对来,想琴太太好好的没道理送月贞回娘家去养病,便私底下套芳妈的话,总算叫她套出来个因由。
她想到蒋文兴,却对芳妈闭口不提。也不晓得月贞到底有没有身孕,只当月贞此番就是给赶出了李家。章家她是知道的,落得这个下场回去,还不知要受他们怎样欺负。她左右思想,告诉了她男人,叫他到小慈悲寺去告诉了疾。
了疾这头才刚忙定,那位郭巡抚于中秋之日到了山上来,游览了南屏山风光,又在大慈悲寺暂住下来。了疾因为谈吐不凡,硬给寥大人拽着应酬了几回。今日才得闲,待要与他师父商量还俗之事,又听见有家下人到寺里来。
他只当是霜太太有事传话,将人叫到精舍内,却见不是他们那头的人。又看这人是一脸的急色,跑得口干舌燥,一个喉结在脖子来回吞咽。
“是你们那头出了什么急事?”他一面问着,一面走去给这人倒茶。
珠嫂子她男人匆匆行了个礼便说:“我是贞大奶奶房里珠嫂子的男人,一向在外头跑腿,恐怕二爷不大记得我。媳妇叫我快马来告诉二爷一声,贞大奶奶出事了!请二爷回家去劝劝我们太太。”
了疾听见这话,忙搁下问他详情。
这男人将事情粗略说了一遍,又道:“是真的是假的也不知道,那个男人是谁也没查明,就只要个香袋子放在那里。太太怕下人议论起来,也没功夫细查,先将贞大奶奶送回了娘家。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就难说了。”
听他说来,事情尚且是雾里看花不清不楚的,只是落下个香袋子在那里。但了疾是从不佩戴什么香袋荷包的,他一下就想到蒋文兴,心里“轰”地一声,仿佛炸了个五味杂陈的罐子,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那些复杂的滋味里,又冒出来一股担忧,月贞那性情,面上看着是凡事不挂心,其实只不过是存在心里不对人说。倘或事情是真的,他只怕月贞受不住那些奚落嘲讽,急着问:“章家那头有消息么?”
“没有。大奶奶一回去,就没了信。媳妇就是担心大奶奶在娘家不好,章家那些人,个个都是势利眼。要是贞大奶奶哪里想